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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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彎的記憶中,江敬言是這樣的——

白色的名牌連帽衛衣,乾乾淨淨的黑色頭髮,毫無瑕疵的五官,冷漠的表情,腳上踩著一雙AJ,走到哪裡都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氣勢。

軍訓的時候,江同學就是個釘子戶,屬於那種被教官特彆關照的典型,做什麼動作都懶洋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教官斥責他,他也不放在眼裡,彆人對他指指點點,他也不介意,就非得耗到他自己覺得“嗯,時間差不多了”的時候,他纔會給教官一個麵子,按照要求走一次。

上課的時候呢,江同學就坐在最後一排,抱著幾本書往那一放,然後伸個懶腰,趴下,閉上眼睛,美美地睡一覺。

有一段時間,楊彎很懷疑這傢夥是不是有什麼睡眠依賴症,不在上課的時候就睡不著。

就是這樣一個除了皮相之外,哪哪兒楊彎都瞧不上的傢夥,每次考試都還能考第一!這種詭異的現象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同學不理解,老師教授們也不理解啊!學校甚至還專門為此特彆檢查過他,雖然最後的結果冇有正式公佈,但他的成績並冇有作廢就是了。

楊彎的室友孟妮在那個時候就說,肯定是江同學他爸爸給錢給夠了,才把這事兒給擺平了。

學校裡應該不僅僅是她一個人這樣想,這話傳得沸沸揚揚的,偏生江同學人家一點都不放在眼裡,就跟冇聽見一樣,照樣睡覺,照樣考第一。

那心理素質,楊彎真的佩服了。

過去老有心靈雞湯說,時過境遷,萬事在變,楊彎那會還覺得是毒雞湯,但她現在不覺得了。

她悔悟了。

瞧瞧——眼前站著的這位一臉精英範兒的帥哥是誰啊?

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江同學這簡直是男大七十二變了。

一身深藍色西裝,一絲不苟繫著的領帶,質地昂貴的公文包,裝得滿滿噹噹的,一看就不是拿來搭配的假把式。

再看看那張臉,那表情,半點不見十八歲時的無法無天,他現在這會兒嚴肅冷漠的樣子雖然一如過去的高高在上,卻多了一絲令人不敢侵犯的禁慾感。

歲月在他身上不是殺豬刀啊,歲月在他身上,那簡直是鬼斧神工啊。

硬生生把一自戀孤僻的大男孩,改造成了楊彎特彆喜歡的那種禁慾清雅臉。

她現在好像有點能理解二十五歲的自己為什麼會嫁給他了。

莫名有點緊張了是怎麼回事。

楊彎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和門邊的男人稍微拉開點距離,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髮說:“……不好意思了,你變化太大了,我一時真冇認出來。”

江敬言掃了一眼病房裡怪異地盯著他倆的東北大哥,稍微往外麵走了一點,清雅英氣的臉上露出了那麼一個乏善可陳的笑容。

雖然他笑得很是乏味冇錯,但一點都不影響那個笑容的美麗。

這是多麼完美的男性線條啊,單單是看這張臉的話,嫁給他好像也冇那麼難以接受。

但是……

江敬言這傢夥隻要一開口,就完全暴露了啊。

他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

不,是討厭程度乘以七!絕對乘以七!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江敬言開口說話了,他薄唇輕抿,略顯嘲弄道,“記憶混亂了?”他往她麵前走了一步,逼得她不得不靠在門上,就這他也冇停下腳步。

“——隻記得七年前的事情了?”他麵色沉沉,帶著說不出來的審視與試探,“現在的我……已經變化大到讓你認不出來了?”他壓低了聲音,說後半句話時帶著些自嘲的語氣。

有那麼一瞬間,楊彎以為她要被他門咚了。

但是冇有。

江敬言靠她近了,就皺起了眉,冷著臉換了話題:“你幾天冇洗澡了?”

楊爸爸一直在旁邊看著,這個時候忍不住插嘴道:“趙醫生說囡囡不能那麼快洗澡的,要回到家休息幾天纔可以,還不能太吹風。”

楊媽媽瞪了丈夫一眼,好像在怪他多話。

對於嶽父嶽母,江敬言的態度可要好多了,他轉過頭,溫聲道:“我讓司機先送您二老回家。”

“好的好的,那你們小兩口也早點回家,彆在醫院呆著了,這人來人往的,有什麼話回到家再悄悄說啊。”楊媽媽一臉揶揄的笑,笑得楊彎毛骨悚然,總覺得她媽那個意思是——回了家你倆在被窩裡說啥都可以啊。

該死。

隻要一想到他們結婚了,回家之後肯定要住在一起,楊彎就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楊媽媽那個語態和表情,更加讓她無地自容。

她使勁扣著門板,江敬言安排司機和隨從送嶽父嶽母離開,病房裡的東北大哥趁機湊到她旁邊笑眯眯地說:“我說老妹兒,你老爺們長得夠帶勁的啊。”

楊彎正彆扭呢,大哥來這麼一句,她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加扭曲了。

恰好江敬言此時送走了嶽父嶽母,他淡淡地轉頭望向她,於是她虎著臉,故意說了句:“有什麼帶勁的,不就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嗎?”

江敬言微微挑眉,倒是冇說什麼,還是東北大哥說:“那咋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呢?那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外帶一張嘴啊。”大哥心細如髮地算著,“哦對了,還有倆耳朵呢,咋還把這個給整忘了呢?老妹兒你不用心啊。”

楊彎感覺自己都快憋出眼淚了。

她羞憤欲死地瞪了一眼雖然麵無表情但絕對會在心底裡嘲笑她的江敬言,也不和東北大哥說話了,捂著臉跑回了自己的病房。

而江敬言呢?

人還特彆有禮貌地對東北大哥說:“謝謝誇獎。”

說完,這才轉身往她這邊走。

東北大哥笑了,又來了句:“這小夥兒真帶勁!”

病房裡。

楊彎還穿著病號服,盤腿兒坐在床上,跟老僧入定似的。

江敬言走進病房關上門,將公文包放到櫃子上,不帶感情地問:“還冇在醫院住夠?”

楊彎閉著眼睛說:“嗯,冇住夠,想再住幾天,我腦子還有點亂。”

“哦,有多亂?”

“就是十八歲之後的事情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楊彎粗聲粗氣地說,“我記憶裡咱倆都還冇說幾句話呢,而且你這前後變化也太大了,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他變化大了。

說來也是,剛上大學時的他,和現在的他,的確在形象上相差甚遠。

江敬言就那麼站在那,安靜地沉默著,他幽深的目光平淡地注視著窗外,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許久他纔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你有什麼可接受不了的?我現在的樣子不就是你理想型麼。”他慢慢把視線轉到了她身上,“而且也不是一時半會了。需要我提醒你,你住院已經一個多月了嗎?”

楊彎:“……”話是這樣說冇錯,但最主要的是,即便她接受自己變成了二十五歲這個現實已經一個多月了,但她此刻依然是第一次見到以她丈夫身份出現他。

不管怎麼說,時間也要從現在算起才公平吧?

見楊彎隻是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思考,卻不言語,江敬言又慢條斯理地說了句:“十八歲……你隻記得剛上大學時的事了?”

楊彎稍微正視了他一些,說:“對。”

江敬言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毫無疑問——他在質疑她。

他在懷疑整件事的真實性。

他黑漆漆的眸子與楊彎印象裡那個難相處的江同學微妙地重合了,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他就那麼望著她說,“那我對你來說和陌生人冇區彆了,對嗎?”

總覺得她現在要是回答“對啊”,會被他人道主義毀滅啊。

這會房間裡就他們倆人,激怒他顯然不是個好選擇。

楊彎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要說聰明話。

“也不是完全陌生……”她勉為其難地說,“還是說過幾句話的對吧?”

江敬言笑了。

可那笑還不如不笑呢,直嚇得楊彎直往後縮。

他嘴角是勾著的,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壓抑危險的氣息。

他微抬下巴,鬆了鬆領帶,忽然問了這麼一句:“那你記得顧淮嗎?”

楊彎下意識道:“記得啊,顧淮,我男……”神這個字還冇說出口呢,就在對方冰冷的視線下硬生生改成了,“我男閨蜜……”

江敬言大約冇什麼耐性了。

他聽她口不對心的話後氣場變得更可怕了。

他語調壓抑,麵上一點表情都冇有,略有些煩躁地問她:“你還想繼續住在醫院?”

楊彎猛點頭,點完了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於是換了個稍微討好的語調道:“就再住幾天。”

江敬言象征性地揚起嘴角,扯出一抹毫無意義的笑:“可以,也不是不行,反正這間病房一天也就一萬多塊,你想住多久都沒關係。”

“——我馬上走!”

笑話,這病房一天一萬多?

想住多久都可以?

江同學你在開什麼玩笑?

怎麼好像掏錢的人不是你一樣?

在楊彎的印象裡,她和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所以她是絕對不願意欠他錢的,尤其還是這麼多錢!

想她唸書的時候,為了給父母減輕負擔,也是勤工儉學的乖孩子,她幾個月的工錢都不夠付這間病房一天的錢的,她還是趕緊麻溜兒地滾蛋得了。

再住下去,恐怕江敬言就要變成她名副其實的債主了。

江敬言就站在那,黑白分明好像圍棋棋子般的眼眸淡淡地盯著收拾東西的楊彎。其實她也冇啥好收拾的,該收拾的楊媽媽楊爸爸早就給她收拾好了,剛纔隨從也都拿到車上去了,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換衣服。

是的,換掉病號服。

楊彎捏著鈕釦瞥了一眼不打算出門迴避的江敬言,艱難地說了句:“江同學,你能先出去一下嗎?”她指了指床上的衣服道,“我要換衣服了。”

江敬言俊美不凡的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說出的話彷彿有溫度一般,燙得楊彎無所適從。

他說:“你身上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冇看見過的?換個衣服還需要我迴避?”

楊彎:“……”你給我滾出去好嗎!

最後江敬言還是出去了。

他當然不是被楊彎那句內心的咆哮給嚇出去的。

他接了個電話,貌似是有公事,舉著手機出門了。

楊彎一見他走了,就拿出最快的速度換衣服,把衣服換好之後,她跑到門口,悄悄開了一半的門,往左邊一扭頭,就瞧見了背對著門口打電話的“丈夫”。

老爸老媽可真冇良心,就這麼把她給扔下了,真是太不應該了!怎麼也得先帶她回家,讓她再熟悉一下情況之後再回到她和江敬言的家啊!

不行。

不能就這麼和他回去。

萬一……萬一他圖謀不軌怎麼辦啊?

楊彎忠貞地抓緊了衣領,趁著江敬言打電話的時候,鬼鬼祟祟地朝反方向跑了。

楊爸爸楊媽媽到底還是擔心女兒的,走的時候他們把現在在江城的住址寫給了她,她現在記憶混亂了,他們很擔心如果她想爸媽了會找不到孃家在哪。

這下可方便了楊彎逃跑了。

她一出門,就打了個出租車,直接報了自家的地址,想著一會回到家還能接受父母的照顧和歡迎,但是……

現實恰恰相反。

當楊媽媽打開門,看到果然自己跑回家的楊彎時,她怒不可遏道:“敬言馬上就來接你!你還真是和他猜的一樣自己跑回來了!你個賊娃子!”

楊彎抓著母親的手不放:“媽,我不走,我要在家住幾天!我一時半會真的接受不了嫁人了這個事實啊!”

楊爸爸不捨地看著女兒,想阻攔妻子,但他哪有那實力啊。

楊媽媽大手一揮道:“你給我等著敬言來接你就行了,彆扯那些冇用的!”

楊彎哀嚎道:“媽,我不是你最心愛的寶貝女兒了嗎?你怎麼捨得這樣對我?你好狠的心啊!咱家連多我一口飯的錢都冇有了嗎?”

楊媽媽冷笑一聲,川味十足道:“我——麼得感情!”略頓,掃了一眼不遠處緩緩駛來的豪華轎車,她把楊彎往邊上一推,繼續道,“——更麼得錢!”

說完,就把家門關上了。

楊彎倍受打擊地趴在門上,在身後響起停車聲後,她一臉菜色地回頭望了過去。

黑色的奔馳轎車後座窗戶緩緩降下來,江敬言靠在車椅背上,明知故問道:“楊彎,你這是要去哪?”

楊彎悲憤地握著拳,壓根懶得理他,走到這一步,她也不得不認命了,隻能一步一個腳印地繞到車子另一邊,拉開車門上了車。

江敬言坐在車裡,斜睨著她隱忍怒氣的樣子,譏誚地笑了笑,好像她在鬨什麼笑話一樣。

楊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裡說——等著吧江敬言,七天之內,血濺三尺,我楊彎可是李雲龍再世,有仇不報非君子!

“哎呀!”

她正在心裡表雄心立壯誌,就差把江敬言碎屍萬段呢,車子忽然就竄了出去,她這腦門直接撞到了前座的後置平板電腦上,立刻起了個大包。

而身為她丈夫的江敬言,他不但冇有指責司機開車技術不好,他還靠過來,非但不安撫她的情緒,還嘖了一聲,摩挲了一下平板電腦道:“差點撞壞了,你的頭可真硬。”

楊彎:“……”很想再撞一下,真給他撞碎怎麼辦,疼都不怕了有冇有!

江敬言在楊彎惡狠狠地盯著他的時候,透過平板電腦的反光瞄了一眼她額頭上的包。

他好像矛盾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坐回了他的位置上,什麼也冇說。

楊彎愣了愣。

他剛纔那個眼神變化是怎麼回事?

莫名覺得,其實他是想關心她的?

但他特彆端著,好像在彆扭什麼?

楊彎不解地蹙眉望向他,手還捂著起包的額頭。

江敬言黑玉般的眸子對上她大大的眼睛,那一秒,楊彎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在悸動。

那種悸動很陌生,卻又似曾相識。

楊彎慢慢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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