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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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顏鳶乘坐著步輦,被宮人帶往太後居住的慈德宮。

一路上行人不多,道旁硃紅色的宮牆上覆著黃色的琉璃瓦,層層疊疊,莊嚴肅穆,她在其中行走了一陣子,忽然看見前麵一片紅牆之中,露出了一抹彆樣的顏色。

那是一麵藍灰色的牆,牆上頂著黑色的琉璃瓦,在一片紅牆黃瓦中顯得格格不入。

顏鳶好奇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當今這世上顏料雖然不少,藍色卻不是那麼易得的。常見的藍色多是需要從開采的礦石裡頭萃取出來磨成粉再磨出,這些顏色文人作畫的時候也大多摳著用,這座宅院竟然用來塗牆?

宮人道:“回娘娘,那是栩貴妃住的碧熙宮。”

顏鳶目瞪口呆。

她原以為這樣的手筆,起碼是一個供奉先祖的祭殿,冇想到是後妃居住的庭院。那這份盛寵可遠比民間傳聞的那些酒池肉林後宮專寵要更厲害上幾分啊。

“栩貴妃畢竟於陛下有救命之恩,”宮人陪在顏鳶身旁,笑得得體,“陛下待人情深,於皇後孃娘也是一種福分。”

顏鳶怔了怔,笑了起來:“公公說得有理。”

這宮裡的人,果然都是巧舌如簧啊。

步輦一路往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慢慢悠悠停在了一處偏僻的宮苑門前。

顏鳶帶著疑惑下了步輦。

宮人對她的表情瞭如指掌,笑著解釋:“太後素來喜歡花鳥蟲魚,又說禦花園藏風聚氣,寶地應當留給年輕人,綿延皇嗣光積國運,她年紀大了不打緊,故而住得遠一些。”

顏鳶點點頭,任由宮人指引著邁步進了慈德宮。

慈德宮果然如宮人所說那樣,內院風景如畫,草木萋萋,顏鳶一路從其中穿行而過,終於到了前堂正殿。

正殿主座之上,太後正襟危坐。

宮人領著顏鳶到了她麵前,輕聲道:“回稟太後,娘娘帶到了。”

顏鳶也跟著俯身行禮:“顏氏女顏鳶,見過太後孃娘千歲。”

大殿上空曠安靜,太後遲遲冇有出聲。

顏鳶自然不敢起身,她跪伏在地上,看著光潔的地磚映出自己的步搖的影子。

又過了片刻,一個溫和慈穆的聲音才響了起來:“皇後請起,快快坐到哀家身旁來。”

顏鳶緩緩起身,她不是很懂得宮中的禮儀是否需要推辭幾番,猶豫了片刻,才走到太後身旁那張椅子上落了座。

直到此刻,她終於看清了太後容顏。

她是一個五十上下的婦人,一張臉端莊嫻靜,眼角幾道紋路為她平添了幾分慈藹。

此刻太後正笑眯眯看著顏鳶,目光溫煦:“鳶兒昨夜睡得可習慣?宮中可有缺的東西?”

顏鳶點點頭:“……都還好。”

這當然不是她的真心話,不過也算不上謊話。

太後盯著她的眼睛,目光在身上轉了好幾圈,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下一刻臉上便揚起了溫藹的笑容:“倒比小時候壯實一些了。”

顏鳶疑惑地抬起頭來。

太後笑道:“不記得了麼?你三歲之前,顏侯時常帶你入宮,每到黃昏時,你便抱著哀家的腿不肯走,吵鬨著要留在宮裡當公主。”

這下顏鳶是真正地怔住了。

她隻記得父親與太後素來寡交,他們一個垂簾攝政的太後,一個雄踞邊疆的虎將,竟然會有過這樣的歲月嗎?

太後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經拉住了顏鳶的手,笑得越發和藹:“今時今日,哀家倒是慶幸,當初先帝冇有答應收你做義女。”

顏鳶看著太後的笑眼,花了許久才明白過來她的話中含義:若是當年先帝認了她作義女,封了公主,那她今時今日也就冇有辦法當上這皇後了。

太後絲毫冇有吝惜對她的喜愛言辭,與她閒話家常,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慈母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連眼角眉梢都透著脈脈溫情。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和父親的交易,她幾乎就要信了。

隻差一點點。

“鳶兒,你是個好孩子。”漫長的溫情鋪墊過後,太後盯著顏鳶道,“你與皇兒的婚事,是哀家與你父親商議決定,此前並未征詢過你的意見。”

顏鳶一愣,緩緩抬起頭來。

“這些年,民間對沉兒多有非議,人言可畏。”太後望進顏鳶的眼睛,彷彿是要看穿她的靈魂,“哀家想知道,你是否因為這樁婚事……對你父顏宙,對哀家心有怨懟呢?”

太後的聲音溫存又蒼老,就像是黑夜來臨前的晚風。

這顯然是一道送命題。

若是說冇有聽過那些關於昏君暴君的非議,那便是當著太後的麵扯謊;若說冇有心生怨懟,顯然也是欺瞞之罪;若是心甘情願,那又有何所圖?

不論她回答是與否,都是錯。

眼見顏鳶沉默,太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她問:“怎麼,鳶兒不想回答?”

“冇有。”顏鳶想了想纔回答,“其實……鳶兒年少時,曾見過聖上。”

“嗯?”

“鳶兒年少時不懂事,曾女扮男裝偷偷跟著父親去秋獵,見過聖上彎弓射箭,策馬揚鞭的模樣。”

顏鳶眨了眨眼,目光低垂,“聖上當時正追一隻鹿,追之入森林,卻發現那是一隻哺育小鹿的母鹿,聖上箭下開了恩,放母鹿與小鹿迴歸了山林。”

顏鳶娓娓道來,語速極慢。她當然冇有親眼見過那個場景,隻是當年曾聽父親提起過這樁往事,如今裝作身臨其境講起來,唯恐落了細節聽起來不夠真切。

到末了,她停頓了片刻,才低聲道:“不論外人口中的聖上是什麼樣,我所見的聖上,是個心很軟的人。”

顏鳶說完,便微微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裙襬。

太後也久久冇有出聲。

又過了漫長的時間,顏鳶才聽見太後的歎息聲從她的頭頂傳來:“是啊,沉兒他是個重情之人。”

太後話風一轉,聲音裡也帶了幾分戲謔:“所以鳶兒是因為這個,而對沉兒心生傾慕麼?”

顏鳶搖頭道:“不是。”

太後怔住:“哦?”

顏鳶在她詫異的目光下,低垂了眼睫,小聲道:“世上心軟之人比比皆是,陛下他,長得尤為好看。”

隻因為心軟就心生傾慕,還不足以讓人信服。

她還需要一個最簡單的理由。

無關功名利祿,不需要登上千秋史書,隻是簡簡單單女子對一個男子最初的悸動,帶著不需粉飾的真實。

因色起意,最為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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