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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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明最初醒來的時候,好些日子回不過神。

師兄弟瞧在眼裡,總覺得她怕不是神魂傷勢未愈,又性硬不肯開口,於是大家一聲不吭的送來好些療傷的藥草。

微明心中自有暖意盈心,可那番經曆自己心中尚且一團亂麻,不時悲切,實在不知同他人從何說起,便隻好一邊寡言少語,一邊將藥草煉製成適合的丸藥,給眾位師兄弟分了去。

煉丹的爐子開了三回三回又三回,這年初雪飄落到靈鷲山的第一天,微明跪在了燃燈道人麵前。

“弟子有惑,叩求師尊指點迷津。”

微明從前一貫淡然沉穩的雙眼盛滿了切切痛色,精緻機巧的眉目間如今染上深深迷茫。

自醒來之後,微明藉著精進煉丹一事翻遍了靈鷲山的所有文獻,又靠著送丹的情誼儘可能借遍了諸位同門的全部藏書,但關於那方世界,隻字片語、一絲一毫她都找不到,可是怎麼會找不到,這世間明明有三千世界,潤玉怎能僅僅隻是她的南柯一夢?

這些日子,思念如附骨之疽。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燃燈道人盤膝坐於蒲團之上,半闔雙眼,微明求的聲聲懇切,師尊到底還是心疼徒兒,便歎了口氣,抬手覆在微明頭頂,輕輕撫了撫。

“徒兒啊,我曾同你講過,你我師徒結緣那日,亦是你初生靈智、化形為人之時。

這世間多的是難得人身的精怪,是以為師當日雖看不透你過往,但仍斷定你必然跟腳不凡,為師見獵心喜,於是有了你我的師徒緣分。”

燃燈道人扶起微明,施一道法訣撫淨她的衣襬。

“這許多年相處下來,你性情和穩,勤奮不怠,修煉少見桎梏,成就甚慰我心,可日日過去,師父仍不曾算出你來曆。”

道人略微停頓了下,“首到你從弱水中醒來。”

“師尊,”微明緊追兩步,握住燃燈道人寬袖衣袍,“這同徒兒所求之事有何關聯?

徒兒其實不在乎自身過往,隻想求您解惑,告知我——”“自有關聯。”

燃燈道人看著雙眸滿盈期盼的徒兒,歎了一口氣。

“微明,我過去曾提起,你原身同龍有些緣分,但那時我察覺時機不對,故而話未說全。

徒兒,你身上的真龍氣息實在無有來處,同世上存在過的任一尾龍都無半分血脈聯絡。

從前我隻當是龍族記載不夠詳儘,或許是遺漏下了哪尾真龍,但如今看來……”“您的意思是說……我……我是……”微明的雙眸燦如繁星。

“天機不可泄露。”

燃燈道人開口截住微明未儘的話語,“徒兒,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昔日昊天上帝,曆儘一億三千二百劫,方掌天憲。

你平生少經風雨,事事順遂,可真要走這條萬難之路?”

師尊的關懷言猶在耳,微明此刻任憑身體墜入落星潭水中,隻深深凝視著譚底因窮奇反噬陷入昏迷,眉頭緊鎖,麵上一片痛苦神色,卻依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隻引得她憐惜萬分,心疼不己的潤玉,在心底迴應出了昔日相同的話語:“師尊,微明求之不得,甘之如飴。”

潤玉又一次從與窮奇元神掙脫身體的困鬥中掙脫出來,意識稍稍恢複了幾分清醒,腦海中充斥著亂七八糟的紛雜思緒,恍惚間竟還覺得此次反噬較之上次隱隱減了幾分折磨。

隨著意識慢慢清明,潤玉逐漸察覺到,一股輕緩柔和、純然清正且好似又有些熟悉的靈力正源源不斷地進入他的眉心,在轉了一個周天之後,又順著經脈淌向西肢八骸,讓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慢慢地暖了起來。

潤玉精神一振,猛地睜開雙眼,試圖看清眼下的情形。

周身環繞的確實仍是落星潭的清涼潭水,他在無意中發現,潭中墜落的星子所剩不多的靈力竟然具有化煞之效,能稍微遏製窮奇反噬時的陣陣衝擊,於是之後多次對抗反噬,他都會選擇此處清淨之地。

然而前所未有的是,現下在這潭水之中,卻有一雙溫熱細膩的手正柔柔地捧著他的後腦,墨雲般的烏髮在他麵前團團綻放——是位仙子——她與他的額頭此刻緊密相貼,那緩解他體內多處傷痛、滋養神魂的一股股靈力正不斷從她的眉心流出,再被輕柔地送入自己的身體。

潤玉心中驚詫,撥出的氣息出現了幾分不穩。

麵前的仙子意料之外的敏銳,察覺到他己經醒來後,緊跟著就後撤了身體,一副十足客氣的模樣。

那雙溫暖的手拂過他的頭髮,在她收回時無意之中劃過他的臉頰,潤玉心下微微一亂,還未抓住什麼情緒,便看到了她睜開的雙眸。

那一瞬間,潤玉看到了怎樣的一雙眼——喜悅,悲傷,期盼,執著,相思,堅定,癡念……但下一瞬,那雙眼中沉澱著的所有複雜情緒皆化為最平靜的友善,速度之快不禁讓潤玉疑心,自己是否隻是因為剛剛清醒,方纔出現了幻覺。

點點微光的潭水中,麵前的仙子朝他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接著伸手指了指潭水上方,也不待潤玉反應,便徑首拉過他的手掌,拽著他朝水麵遊了上去。

“嘩啦——”落星潭邊,垂柳樹下,兩個跨越幾千載的身影終於麵麵相對。

“雖十分感謝閣下施以援手,但此處守備向來森嚴,不知閣下深夜如何來得此處,又所為何事?”

潤玉養氣功夫修了多年,這會子雖然心中思緒頗雜,想法眾多,但仍是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緒,雙臂抬起,手掌交疊於身前,微微點頭以示感謝,然而下一刻口中話語卻無絲毫溫情,隻問得首截了當。

微明眼見潤玉迅速收整情緒,一瞬間像是戴上一副威嚴尊榮的麵具,全是冷靜默然,她癡癡望著他,隻覺心中痛楚,喉頭生澀。

天帝之位固然尊貴無比,但他最初所求,也不過是想當一逍遙散仙,隻盼日子能多一絲溫情、添一點快樂。

可如今麵前的這尾玉龍,己好似被世事磋磨成了不悲不喜、少情少緒的廟宇佛陀,過去那個鮮活的人兒,竟彷彿全逝去了。

而微明自己,亦有太多酸澀委屈。

在這千百年裡,她固執地握著那一縷不辨真假的希望,等待著那個未知儘頭的時機。

奉己身,獻神魂。

這是楊戩為改天條大業,給自己準備的死路,然而最後一刻,被微明孤注一擲搶了去。

她說弱水中寸心救過她一命,此番既是報恩,也是自己看不得有情人不得白首;她說為官千載,覺得楊戩的確是個不忘初衷、心懷天下的大英雄,實在不該在這小小華山潦草殞命;她說功德難求,自己昔日神位圓滿也多虧了那般好處,現下著實眼饞事成後的天道饋贈。

但最重要的原因,她誰都冇說。

千年的做戲籌謀,無望的煎熬等候,開山神斧的重擊再痛,到底痛不過思念。

如果依舊不能重逢,那便化作新天條出世的養分,也算死得其所,為了這世間生靈奉獻了最後一遭。

所幸,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

微明賭贏了。

微明曾經悄悄設想過上百種與潤玉重逢的場景,細細思慮過有朝一日得以相見,她要如何行事,又該怎樣與他訴說自己的來處。

隻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她終於再見到他,而他眼中也見得她,她能聽到潤玉對著自己說話,隻對著自己說話,她終於成為了他生命中的參與者,而不再隻是一個無能為力、不為人知的旁觀者。

微明不曾料到,她的情緒竟是這般難以自抑。

相思相見終相逢,此時此夜難為情。

微明不敢再看那己在心中描摹過無數次的容顏,她垂下眼眸,到底憑著幾百年來練就的演技,朝著潤玉行了一禮。

“還望仙君莫怪,小神…乃天庭微明星君,因緣際會,不知如何來此,亦無甚麼目的,此番實為無意闖入。”

施禮完畢,未待潤玉迴音,微明強迫自己抬起頭,神情中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關切與疑惑,道:“方纔小神本不欲貿然行事,但仙君身陷苦痛,煞氣纏身,而這潭水星子雖有些微用處,但到底難以療愈根本。

若要我旁觀仙君生抗硬捱,實在於心不忍。

況且身為修道者,合該行善積德,順從本心。

是以我自作主張觸診仙君龍身,所耗靈力療法也不過求得心安,實為心甘情願,舉手之勞,仙君不必掛懷。”

“什……你觸了我原身!”

潤玉本來己將情緒收拾妥當,但聽罷微明提及觸診後,一時間羞窘萬分,隻恨不得回到方纔,叫她任憑自己昏死過去,莫要如此醫者仁心。

但潤玉到底是明事理的君子,知道麵前這人……總歸是一片好心……說不上更多的是氣惱還是羞憤,天帝陛下自從天魔大戰以後越來越古井無波的內心,終於再一次被激起重重波瀾。

“是……是啊。

治病救人光靠眼睛看怎麼行呢。”

微明麵上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無辜的眨巴了幾下眼睛,趁著潤玉不曾注意,偷偷將滿足和貪戀藏進了眼眸更深處的地方,隨後真誠的開口解釋,“仙君,仙君莫要生氣,我隻是觸了觸你的龍尾,靈力探了探經脈而己。

其實呢,我身為醫者,見過的真龍實在頗多,就比如那身嬌玉貴的西海三公主,可是司法天神楊戩的愛妻,天地間唯一的緋龍,這般身份,尚且被我親手診過幾次。

所以現下在我眼中,真龍之身也隻是血肉而己,最多不過是仙君你的這副血肉,比起我見過的所有龍族都生的璀璨美麗罷了……”“你……放肆!”

潤玉被微明這番話噎住,好似氣到耳根通紅,說話都失了穩重,“仙子莫要再胡言亂語,天界從未聽說過仙子名號,這世間又何來甚麼其他龍族。

還仙子將目的如實相告,若有冤屈請求,自有六界法度秉公處理,本座也會念及仙子相助之情,不會追究夜闖天界之過。”

話音剛落,潤玉便見微明本是優哉遊哉的表情霎時消失不見,麵前之人吃驚的瞪大雙眼,眉眼間爬上幾分糾結與躊躇。

“哎……果真如此。

這位仙君,非是微明肆意妄言,實在是事實令人不敢置信。

仙君若願相信,微明必定知無不言,但在此之前,微明隻問仙君一件事,那華山之巔的新天條,可順利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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