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十二年,二月十三,春分。
正午,豔陽高照。
京都城外的一處彆院內。
“少爺,您可不能死啊!”
“少爺,您快醒醒啊!”
“少爺……”
一**鬼哭狼嚎不絕於耳,床上的人彷彿被這一聲聲嚇回了魂。
猛的一下哆嗦,睜開眼,身下是軟綿綿的質感粗糙的床榻,眼中是青藍色的輕紗,細一看還有一個地方勾了絲。
這是哪兒?
“少爺!您終於醒了!”是帶喜的語氣。
白洛側過頭,麵前是一雙含著秋水的眸子,充滿了兩團叫做“驚喜”的東西,彷彿下一刻就要跳脫出來。紅撲撲的小臉巴掌大,梳著兩個小辮子高高的翹起,顯得歡脫又喜氣。
少爺?
我從地獄爬出來了?
這……
“少爺您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您斷氣了呢!”小姑娘泫然欲泣,說話帶著哭腔。
“亂說什麼?少爺福大命大!”一個老婦扶著腰,一邊哽咽一邊擦拭著眼角若有似無的淚滴。
窗外的風輕輕地吹進來,吹得紗帳一晃一晃的,晃得床上的人兒頭眼昏花。
白洛怔怔的看著麵前的兩人,視線又繞過了她們,透過窗戶看向窗外,那是蔚藍的天。
我……還冇死?
“少爺?”
帶著哭腔的女聲讓白洛驀地回了神。
床上的人“唰”的起身,搖了搖仍在發渾的腦袋,赤著雙足小跑到窗邊,倚在窗欄上,半隻身子都探了出去。
這是一個不怎麼精緻的小院,門口隨意的羅列著幾塊乾巴巴的石頭,瑩瑩綠綠的小草冒著新芽,紛紛豔豔的小花含苞待放。窗邊不遠處立著一顆翠綠的大柳樹,樹下有根斷了的樹杈,看那個斷牙應該是處新傷,上邊還掛著件破爛的衣裳。
白洛眯起鳳眸,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久違了的陽光的味道。
久彆重逢,甚是懷念!
“少爺,您怎麼了?”
回過身,看到老婦人剛好跑出屋子。辮子女孩目光充滿疑惑,她大概十四五的樣子,很瘦,很弱。
“你們是誰?”白洛語氣警惕。
“少爺,奴婢是秀竹啊,出去那個是李嬤嬤,您不認得奴婢們了?”女孩一臉的不可思議。
白洛看著她不像騙子,她也冇什麼可被人騙的。
索性搖了搖頭,她的確什麼都不記得了。
記憶中隻有那陰暗潮濕的地牢裡,她喝了禦賜的那杯酒,就再也冇睜開眼……
“程大夫,快,我家少爺醒了!”李嬤嬤人未到聲先到。
“您倒是慢點啊!”我這老身子骨可受不了這刺激。
老頭兒是被老婦人拽進來的,門口那還卡了個趔趄。
老頭兒留著花白鬍子,鶴髮童顏,白衣飄飄仙風道骨,肩膀上揹著一個發黃的小箱子。
一副捨身取義的架勢。
這是流浪至隔壁村兒的程大夫,專門請來救她的。
白洛被秀竹拉著坐了過來,手腕被搭上了一方薄薄的絲帕。
這老頭兒是嫌我臟?
半晌,老大夫捋著花白的鬍子搖了搖頭。
“這位小姐脈相薄弱,身子著實虛浮了些。再加長期服毒,如今毒性爆發使得高燒不退,簡直就是在傷口上撒鹽啊!”
小姐?不是少爺?
“中毒?我家少爺怎會中毒?”李嬤嬤一臉的懷疑,這老大夫怕不是個信口雌黃的江湖騙子吧?
“這就要問你家小姐了,為何服毒這麼久而不自知。”老大夫看起來很是篤定,“此為慢性毒藥,名三步散,需長期食用。三步一為皮膚蠟黃,二為皮膚紅腫長斑,三為皮膚潰爛而死。你家小姐已隱有紅斑。”
白洛震驚了一下,慢性毒藥?好不容易活了,這是又要死了?
“少爺啊!這可怎麼辦啊!”秀竹又開始哭了,眼中噙滿了淚水,兩個小辮一上一下的。
嘖,真是個愛哭的丫頭。
“有老夫在,還是可解七八的。還需小姐多配合。”老大夫自信滿滿。
“剩下兩分?”這老頭兒怎麼治病還這麼不徹底!
“看天意!”
“……”
這個回答……可能遇到神棍了。
這臭老頭兒確定不是在耍我?
白洛眼神微慍,一隻手攥緊了又鬆開。
另一隻手拽著秀竹已經拿起棍棒的胳膊。
程老頭兒有一瞬間的呆滯,覺得自己的老命可能要交代到這了。
“老頭兒,到底怎麼治?”白洛忍下一口氣。
“湯藥與藥浴每日配合,至多一個月,毒可去七八分。另二三分複診再探。”
老頭兒終於把話說全了。
白洛很欣慰,看樣子還是棍子比較有用。
秀竹將程大夫趕去熬藥,李嬤嬤攙扶著老腰,一扭一扭的忙著也跟了出去,說是給程老打打下手。
秀竹抹了把眼淚,催著白洛讓她去床上休息,白洛此時隻想去照下鏡子,看看現在的自己。
確定下自己到底是少爺還是小姐。
鏡子前的人兒陌生的緊,臟亂的馬尾上,還有不少的分叉。圓圓的臉蛋,配上個尖下巴,眉毛畫得粗粗的像兩條蚯蚓,大大的杏仁眼,未施粉黛。皮膚蠟黃,且隱約長著一塊塊可怖的紅斑,身形單薄的彷彿風一吹就會散了。
白洛甚是懷疑這鏡子是騙她的。
她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挺疼。鏡子裡的人也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但是疼不疼就不知道了。
她又嘟了嘟嘴,鏡子裡的人也嘟了嘟嘴,她眨了一隻眼,鏡子裡的人也眨了一隻眼。
這接地氣的長相,這淳樸的氣質,與她上輩子的英姿颯爽完全不沾邊。
白洛摩擦著脖頸上那道明顯被人勒過的紅痕。
這不是我。
可,我又是誰?
秀竹看著自家少爺對著鏡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就開始發憱。
聽聞中邪都是以照鏡子為開端的。
“今日年月幾何?”清冷的聲音。
“大堰十二年,二月十三啊!少爺!”小丫頭瞪著含著水霧眸子,好似隨時都能哭出來,“少爺!您可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那侯家公子有什麼好?您為他這樣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