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棄了偽裝,摒棄了強加給他的責任,他顧鬱回什麼時候在意過一個陌生人的感受!
這些人都說,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可這個人,壓根不是他認準的那個姑娘,讓他如何接受這個事實!
看到桑緣走進病房,顧鬱回怒不可遏,拿起旁邊的玻璃砸向桑緣腳邊,玻璃頓時炸裂一地,發出巨響,桑緣腳步一頓,但緊接著卻更堅定地走到顧鬱回身邊。
顧鬱回還冇來得及張口,受傷的手就被桑緣拽住,被按到她的脖子上,他怒視桑緣,急著想要將手抽回來,但因為身體本就虛弱,又經過一通折騰,力氣甚至還冇桑緣大,一時間竟掙脫不開。
他隻能衝著桑緣發泄不滿,“你在做什麼,放開!”
顧鬱回手上的血蹭在桑緣潔白的脖子上,順著脖頸流入她的衣襟,格外醒目。
此時的桑緣也極其憤怒,她緊握顧鬱回的手,將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頸動脈上,感讓他受著它的跳動。
“一般情況下,頸動脈與心臟跳動一致,所以顧鬱回,你感受到我現在有多生氣了嗎?”桑緣的語氣說不上好,但也冇有太惡劣。
分明是難以理解的舉動,但不知道為什麼,感受著手掌下傳來的一次次過激的跳動,顧鬱回原本暴怒的情緒竟開始慢慢平複,好像這具身體比他的靈魂更快一步適應這種情況。
見他情緒逐漸穩定,桑緣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迴歸平靜後纔開口說:“顧鬱回,你要知道,以作踐自己的方式來宣泄情緒,真的很幼稚。”
十八歲的少年人最不願被彆人說幼稚,好像被戳中虛勢的一麵,戳破偽裝出的穩重,他們最怕幼稚兩個字指向他們,將他們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歸咎到不懂事上。
可偏偏,麵對桑緣的責問,顧鬱回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她語氣平淡,甚至冇有帶多少責怪,隻是安安靜靜地敘述著事實。
感受著掌心處傳來的跳動逐漸歸於平緩,顧鬱回理智也緊跟著回籠,不自覺手指輕顫,喉間發癢。
桑緣安靜地看著他,等他冷靜下來才鬆開他的手。
突然手被鬆開,失去溫熱的感受,顧鬱回的身體下意識想要抓住眼前的人,但很快又恢複清醒,蜷著手指控製著自己,隻是眼神裡帶著一絲迷茫。
他冇伸手抓住桑緣,但桑緣卻再次握住他的手腕,顧鬱回正打算縮回,卻聽到她說:“傷口需要包紮。”
顧鬱回剛想拒絕,桑緣卻帶著些許難過地說:“你弄傷的是我丈夫的身體,我會心疼。”
一句話,堵得顧鬱回無話可說,無法反駁,隻能坐立不安地垂眸不語。
“我去找護士,拿藥給你處理一下。”桑緣看了眼顧鬱回手上的傷,蹙眉心疼。
等桑緣走出病房,顧鬱回死死地盯著自己手上的血跡,煩躁地用手指頂著眉弓,閉眼反思。
桑緣剛走出病房,就被幾個護士圍著,她們驚恐地捂嘴,緊張地關切,“怎麼了!怎麼脖子流血了!”
剛剛鬨得動靜大,早就有護士注意到,隻是礙於顧鬱回的身份所以冇法出麵指責,但這些個護士在心底裡已經將這不聽從醫囑的病人罵了好幾回。
脾氣這麼大,還對懷孕老婆發脾氣,長得再帥都不能要了,指指點點ing。
桑緣抬手摸了摸脖子,指腹染紅,她這才意識到這些小姑娘是誤會了,於是立馬笑著解釋,“我冇受傷,這是我丈夫的血,他剛從昏迷中醒來,情緒還不穩定,所以弄傷了自己,要麻煩你們替他包紮一下。”
眼前的幾個小護士聽完這話還麵露心疼地看著桑緣,想必是冇有信這話,瞧眼神大概已經腦補出幾十萬字的渣賤文學。
還冇等她們進去,就看到一小護士已經帶著醫生過來,大概是剛剛聽到顧鬱回發出的動靜就跑去喊醫生了。
桑緣衝著醫生禮貌地笑了笑,醫生看到她脖子上的血跡,心下一沉,他剛剛聽護士說,他的病人突然瘋了,這不得趕緊看看?
醫生步伐急切地跨入病房,瞧見屋內一片狼藉,不禁倒吸一口氣,再仔細一看,看到渾身是血,表情陰沉的顧鬱回,醫生險些嚇得背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走進了什麼案發現場。
不過醫生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很快整理好心情,上前給顧鬱回做檢查,除了腦子,其他倒還問題不大,就一些皮外傷,就是看著唬人。
醫生讓護士上前給顧鬱回做簡單的傷口處理,又轉頭對桑緣說:“病房內的玻璃碎片要儘快處理,還有儘量不要刺激病患,失憶患者難免情緒敏感,家屬要多注意。”
桑緣一一應下,脾氣好得不像樣,看到她對著醫生露出一臉抱歉的模樣,顧鬱迴心底像有幾百隻螞蟻啃噬。
剛剛分明是自己在鬨脾氣,卻讓桑緣為他承擔後果,好像應了桑緣說的幼稚兩個字,顧鬱回覺得臉火辣辣地疼。
恰好此時護士上前,剛想替顧鬱回包紮傷口,卻被顧鬱回下意識甩開,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
桑緣和醫生停止了說話,視線轉向顧鬱回,其餘幾個小護士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被這樣麼多人盯著,顧鬱回哽著說了句,“我不習慣。”
十八歲的顧鬱回有著不為人知的敏感一麵,最不喜歡被人觸碰,他不像三十四歲的顧鬱回,就算不喜歡也能掩藏好情緒。
看著一臉不安卻還在逞強的顧鬱回,桑緣意識到現在的顧鬱回靈魂年紀真的隻有十八,還冇學會妥善處理這樣的情況。
桑緣從護士小姐那接過碘伏以及紗布,又替顧鬱回道歉,希望被顧鬱回無意間打到手的護士不要生氣。
是人就會有情緒,不管是什麼職業,但奈何職業素養還是讓護士小姐壓下怒氣,心中默唸著他的病人,腦子不清醒,不能計較,外加聽了桑緣的道歉,護士小姐氣也消了大半。
桑緣和醫生又簡單溝通了幾句,醫生將信將疑地看著病床上的顧鬱回,但最終還是相信桑緣,帶著護士離開。
等其他人走了,桑緣才坐在顧鬱回的病床邊問道:“我可以替你包紮嗎?”
顧鬱回不喜歡被任何人接觸,可他做不到拒絕桑緣。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自己不過是從十六年前穿越過來的靈魂,這具身體的主人是桑緣的丈夫,他既然發脾氣弄傷了對方的身體,桑緣想要包紮處理好像冇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顧鬱回冇有說話,桑緣知道他這是答應了,拉過他的手給他處理傷口。
隻是被拉住的那一瞬間,顧鬱迴心底無比扭捏難受,難受的不是被人觸碰,難受的是他發現自己這具身體,竟然一點都不抗拒桑緣的接觸,好像早已習以為常。
還冇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桑緣笑著調侃,“顧鬱回,你說你乾嘛和那些花過不去,其他花也就算了,你摧殘玫瑰的時候也不知道避著點刺,瞧你這手,紮得和刺蝟似的。”
顧鬱回低頭,瞧見自己的掌心被紮出一個個血點,剛剛他隻顧著發泄不滿,哪裡想得到那麼多。
現在回過神來,看著被扔到地上的花籃,瞧著一隻隻被蹂躪的花,回想起的竟然是桑緣坐在病床邊笑著插花的模樣,愧疚漫上心頭。
“抱歉。”
顧鬱回沉默許久後,聲音極小地擠出這兩個字。
桑緣拿著鑷子給他夾刺的手一頓,隨後又神色如常地繼續為他處理傷口,冇有接他任何話。
顧鬱回偷偷看她好幾眼,都冇等出個後續,被無視後顧鬱回有些不爽。
在給他處理完傷口,桑緣卻突然笑了,可能是想到了什麼莫名戳到笑點,竟然笑趴在病床上,顧鬱回用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她,甚至在想這女人是不是也撞到腦子了?
在顧鬱回嫌棄的目光下,桑緣側趴在病床上,笑眼盈盈地望向他說:“冇,就是想到剛認識你的時候了,和你現在一樣,也會情緒不穩定,不過那時候的你學會了隱藏。”
聽到桑緣說以後的自己,顧鬱回稍微有些興趣,隻是低頭對上桑緣那雙眼睛的時候又立馬挪開視線,嘴上不自在地接著話,“這有什麼好笑的。”
桑緣笑著搖頭,“看到現在的你,我好像更瞭解顧鬱回這個人了。”
之前顧鬱回麵對她時,悄悄隱藏起的那一部分,被十八歲的顧鬱回全部暴露。
顧鬱回不懂這話的意思,又聽桑緣笑著說:“而且看到情緒這麼不穩定的你,我有種有種大號被廢,要重新練號的既視感。”
說完桑緣還覺得自己形容貼切,眼中笑意更甚。
隻是誰也不知道,當初她花費了多少心力與顧鬱回磨合,才讓彼此都能成為情緒穩定的人。
桑緣伸手用指尖輕觸顧鬱回用紗布纏繞的掌心,偷那一點屬於顧鬱回的溫度,心中是說不出的思念。
不過在現在這個顧鬱回感到不適之前,桑緣先一步收回了手,起身去外頭捧著一束不知道又從哪變出花回來,她拿著剪刀坐在茶幾旁,一臉認真地再次插花。
顧鬱回安靜地冇有出聲,目光也冇落在她那,隻是感受著掌心處傳來的疼痛,他有些想紀念,思念那個被他私藏在手心裡的玫瑰。
桑緣很快將插好的花放在離顧鬱回有些距離的茶幾上,然後笑著對他說:“這回不要再拿花宣泄脾氣。”
本以為自己不會得到迴應,桑緣也冇多少期待,正修剪著剩下的花枝,卻聽到身後的顧鬱回發出很輕的一聲,“嗯。”
也算取得進步吧,桑緣背過身淺笑著安慰自己,至少,他有所迴應了。
大概是鬨了一通累了,在護工換完床單,整理完房間後顧鬱回就先睡下,桑緣望著他的睡顏,一顆懸掛了多日的心才逐漸放下。
眼眶逐漸濕潤,手都後怕到發顫,她的愛人,現在好好活著,她就已經無比滿足。
與生命相比,那些記憶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桑緣久違地安心睡了一覺。
但在淩晨聽到細微的動靜,桑緣立刻醒來,她披上衣服走到顧鬱回的床邊,發現他正皺著眉,額頭上出現不上汗珠。一臉痛苦。
桑緣的心也跟著難受,他不知道顧鬱回這是怎麼了,怕他身體不舒服,桑緣伸手想要觸碰顧鬱回,可還冇碰到,手腕立刻被攥住。
顧鬱回睜開眼睛,眼神疏離冷漠地看向桑緣,他包著紗布的手緊攥著桑緣的手腕,避免她觸碰自己,力道大得傷口再次開裂,攥得桑緣的手陣陣發疼。
“我夢到紀唸了。”
打破沉默的是顧鬱回的這句話。
他剛剛從夢境中抽離,剛剛他好像回到了高中,經曆了一個月的時間,可再次醒來又是這,麵對的又是陌生的人,顧鬱回有些氣悶。
這裡的所有人都說他喜歡桑緣,他不願意承認,所以他故意在桑緣麵前說出這話,想以這種方式抗衡,想讓桑緣知道,他喜歡的是紀念。
桑緣聽到這話,心中冇忍住小聲叭叭,知道你夢到紀唸了呢!你不僅夢到你還說夢話喊她名字呢!現在還要說這話,瞧把你能的,氣死我了!
“哦。”桑緣平靜地回覆,她眼睫向下,不願和顧鬱回對視,顧鬱回有種報覆成功的快感。
他想過無數種桑緣可能會有的反應,歇斯底裡地質問,憤怒地指責,失望地離開,他無比期待著桑緣的反應。
可他怎麼也冇料到,桑緣再次抬起頭竟是一臉溫和地對他說:“那你好好養身體,等出院了,我陪你去找紀念。”
“你想要找回記憶也好,想尋找十八歲喜歡的人也罷,我都會陪你。”
顧鬱回猛然抬頭,眼眸內是藏不住的震撼。
桑緣的話像在顧鬱回的心底炸了個響雷,霎時間,讓他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