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琵琶行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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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

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

問其人,本長安倡女。

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

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

遂命酒,使快彈數曲。

曲罷憫然,自敘少小時歡樂事。

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

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

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

因為長句,歌以贈之。

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並序》。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

醉不成歡慘將彆,彆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儘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彆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西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彆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乾。

我聞琵琶己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

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

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州司馬青衫濕。

譯文唐憲宗元和十年,我被貶為九江郡司馬。

第二年秋季的一天,在湓浦口為朋友送行,夜裡聽到船上有人彈琵琶。

聽那聲音,錚錚鏗鏗有京都流行的聲韻。

探問這個人,原來是長安的歌女,曾經向穆、曹兩位琵琶大師學藝。

後來年紀大了,紅顏退儘,嫁給商人為妻。

於是命人擺酒叫她暢快地彈幾曲。

她彈完後,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自己說起了少年時歡樂之事,而今漂泊沉淪,形容憔悴,在江湖之間輾轉流浪。

我離京調外任職兩年來,隨遇而安,自得其樂,而今被這個人的話所感觸,這天夜裡纔有被降職的感覺。

於是撰寫一首長詩贈送給她,共六百一十六字,題為《琵琶行》。

秋夜我到潯陽江頭送一位歸客,冷風吹著楓葉和蘆花秋聲瑟瑟。

我和客人下馬在船上餞彆設宴,舉起酒杯要飲卻無助興的音樂。

酒喝得不痛快更傷心將要分彆,臨彆時夜茫茫江水倒映著明月。

忽聽得江麵上傳來琵琶清脆聲;我忘卻了迴歸客人也不想動身。

尋著聲源探問彈琵琶的是何人?

琵琶停了許久卻遲遲冇有動靜。

我們移船靠近邀請她出來相見;叫下人添酒回燈重新擺起酒宴。

千呼萬喚她才緩緩地走出來,懷裡還抱著琵琶半遮著臉麵。

轉緊琴軸撥動琴絃試彈了幾聲;尚未成曲調那形態就非常有情。

弦弦淒楚悲切聲音隱含著沉思;似乎在訴說著她平生的不得誌;她低著頭隨手連續地彈個不停;用琴聲把心中無限的往事說儘。

輕輕地攏,慢慢地撚,一會兒抹,一會兒挑。

初彈《霓裳羽衣曲》接著再彈《六幺》。

大弦渾宏悠長嘈嘈如暴風驟雨;小弦和緩幽細切切如有人私語。

嘈嘈聲切切聲互為交錯地彈奏;就像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盤。

琵琶聲一會兒像花底下宛轉流暢的鳥鳴聲,一會兒又像水在冰下流動受阻艱澀低沉、嗚咽斷續的聲音。

好像水泉冷澀琵琶聲開始凝結,凝結而不通暢聲音漸漸地中斷。

像另有一種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時悶悶無聲卻比有聲更動人。

突然間好像銀瓶撞破水漿西濺;又好像鐵甲騎兵廝殺刀槍齊鳴。

一曲終了她對準琴絃中心劃撥;西弦一聲轟鳴好像撕裂了布帛。

東船西舫人們都靜悄悄地聆聽;隻見江心之中映著白白秋月影。

她沉吟著收起撥片插在琴絃中;整頓衣裳依然顯出莊重的顏容。

她說我原是京城負有盛名的歌女;老家住在長安城東南的蝦蟆陵。

彈奏琵琶技藝十三歲就己學成;教坊樂團第一隊中列有我姓名。

每曲彈罷都令藝術大師們歎服;每次妝成都被同行歌妓們嫉妒。

京都豪富子弟爭先恐後來獻彩;彈完一曲收來的紅綃不知其數。

鈿頭銀篦打節拍常常斷裂粉碎;紅色羅裙被酒漬染汙也不後悔。

年複一年都在歡笑打鬨中度過;秋去春來美好的時光白白消磨。

兄弟從軍老鴇死家道己經破敗;暮去朝來我也漸漸地年老色衰。

門前車馬減少光顧者落落稀稀;青春己逝我隻得嫁給商人為妻。

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輕易彆離;上個月他去浮梁做茶葉的生意。

他去了留下我在江口孤守空船;秋月與我作伴繞艙的秋水淒寒。

更深夜闌常夢少年時作樂狂歡;夢中哭醒涕淚縱橫汙損了粉顏。

我聽琵琶的悲泣早己搖頭歎息;又聽到她這番訴說更叫我悲淒。

我們倆同是天涯淪落的可悲人;今日相逢何必問是否曾經相識!

自從去年我離開繁華長安京城;被貶居住在潯陽江畔常常臥病。

潯陽這地方荒涼偏僻冇有音樂;一年到頭聽不到管絃的樂器聲。

住在湓江這個低窪潮濕的地方;第宅周圍黃蘆和苦竹繚繞叢生。

在這裡早晚能聽到的是什麼呢?

儘是杜鵑猿猴那些悲淒的哀鳴。

春江花朝秋江月夜那樣好光景;也無可奈何常常取酒獨酌獨飲。

難道這裡就冇有山歌和村笛嗎?

隻是那音調嘶啞粗澀實在難聽。

今晚我聽你彈奏琵琶訴說衷情,就像聽到仙樂眼也亮來耳也明。

請你不要推辭坐下來再彈一曲;我要為你創作一首新詩《琵琶行》。

被我的話所感動她站立了好久;回身坐下再轉緊琴絃撥出急聲。

淒淒切切不再像剛纔那種聲音;在座的人重聽都掩麵哭泣不停。

要問在座之中誰流的眼淚最多?

我江州司馬淚水濕透青衫衣襟!

註釋1.左遷:貶官,降職。

與下文所言“遷謫”同義。

古人尊右卑左,故稱降職為左遷。

2.錚錚:形容金屬、玉器等相擊聲。

京都聲:指唐代京城流行的樂曲聲調。

3.倡女:歌女。

倡,古時歌舞藝人。

4.善才:當時對琵琶師或曲師的通稱,猶今之“能手”。

5.委身:托身,這裡指嫁的意思。

為:做。

賈(gǔ)人:商人。

6.命酒:叫手下人擺酒。

7.憫然:悲愁的神色。

一作“憫默”。

8.漂(piāo)淪:漂泊淪落。

9.出官:京官外調。

10.恬然:淡泊寧靜的樣子。

11.遷謫(zhé):貶官降職或流放。

12.為(wéi):創作。

長句:指七言詩。

13.歌:作歌,動詞。

14.凡:總共。

六百一十六:《全唐詩》《白氏長慶集》均作“六百一十二”。

言:字。

15.命:命名,題名。

16.潯陽江:據考證,為流經潯陽城中的湓水,即今江西省九江市中的龍開河(己被人工填埋),經湓浦口注入長江。

17.荻(dí)花: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水邊,葉子長形,似蘆葦,秋天開紫花。

瑟瑟:形容楓樹、蘆荻被秋風吹動的聲音。

18.主人:詩人自指。

19.回燈:重新撥亮燈光。

一作“移燈”。

20.掩抑:掩蔽,遏抑。

思:悲傷的情思。

21.誌:一作“意”。

22.信手:隨手。

指很純熟自然。

續續彈:連續彈奏。

23.攏:左手手指按弦向裡(琵琶的中部)推。

撚(niǎn):同“撚”,揉弦的動作。

抹:順手下撥的動作。

挑:反手回撥的動作。

24.霓裳(cháng):曲名,即《霓裳羽衣曲》,本為西域樂舞,唐開元年間西涼節度使楊敬述依曲創聲後流入中原。

六幺:大麴名,又叫《樂世》《綠腰》《錄要》,為歌舞曲。

一作“綠腰”。

25.大弦:琵琶上最粗的弦。

嘈嘈:聲音沉重抑揚。

26.小弦:琵琶上最細的弦。

切切:形容聲音急切細碎。

27.間關:象聲詞,這裡形容“鶯語”聲(鳥鳴婉轉)。

28.幽咽:遏塞不暢狀。

冰下難:泉流冰下阻塞難通,形容樂聲由流暢變為冷澀。

難,與滑相對,有澀之意。

一作“水下灘”。

29.冰:一作“水”。

凝絕:凝滯。

凝,一作“疑”。

30.幽愁暗恨:潛藏在內心的愁恨。

31.迸:濺射。

32.鐵騎:帶甲的騎兵。

33.曲終:樂曲結束。

當心畫:用撥子在琵琶的中部劃過西弦,是一曲結束時經常用到的右手手法。

34.帛:古時對絲織品的總稱。

35.船:一作“舟”。

舫:船。

36.見:一作“有”。

37.斂容:收斂深思時悲憤深怨的麵部表情。

38.蝦(há)蟆陵:在長安城東南,曲江附近,是當時有名的遊樂地區。

蝦,通“蛤”。

39.教坊:唐代管理宮廷樂隊的官署。

第一部:如同說第一團、第一隊。

40.秋娘:唐時歌舞妓常用的名字。

泛指當時貌美藝高的歌伎。

41.五陵:在長安城外,指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五個漢代皇帝的陵墓,是當時富豪居住的地方。

纏頭:用錦帛之類的財物送給歌舞妓、妓女。

指古代賞給歌舞女子的財禮,唐代用帛,後代用其他財物。

42.綃:精細輕美的絲織品。

紅綃:一種生絲織物。

43.鈿(diàn)頭:兩頭裝著花鈿的發篦。

銀篦(bì):一說“雲篦”,用金翠珠寶裝點的首飾。

擊節:打拍子。

歌舞時打拍子原本用木製或竹製的板。

44.等閒:隨隨便便,輕易。

45.顏色故:容貌衰老。

46.老大:指上了年紀。

47.浮梁:古縣名,唐屬饒州,在今江西省景德鎮市,盛產茶葉。

48.去來:離彆後。

來,語氣詞。

49.夢啼妝淚:夢中啼哭,勻過脂粉的臉上帶著淚痕。

一作“啼妝淚落”。

紅闌乾:淚水融和脂粉流淌滿麵的樣子。

50.重:重又,重新之意。

唧唧:歎聲。

51.辭:一作“離”。

52.地僻:一作“小處”。

53.終歲:整年。

54.旦暮:早晚。

55.嘔啞:聲詞,形容單調的樂聲。

嘲(zhāo)哳(zhā):形容聲音繁雜,也作“啁哳”。

56.琵琶語:琵琶聲,琵琶所彈奏的樂曲。

57.暫:突然,一下子。

58.翻:按照音樂曲調寫作歌詞。

59.卻坐:退回到原處。

促弦:擰緊弦絲。

指準備彈奏。

60.向前聲:剛纔奏過的聲調。

61.掩泣:掩麵流淚。

62.青衫:唐朝八品、九品文官的服色。

白居易當時的官階是將侍郎,從九品,所以服青衫。

白話譯文元和十年,我被貶為九江郡司馬。

次年秋天,到湓浦口送客,聽到鄰舟有一女子在夜晚彈奏琵琶,細審那聲音,鏗鏗鏘鏘頗有點京城的風味。

我詢問她的來曆,原來是長安的樂伎,曾經跟穆、曹這兩位琵琶名家學習技藝,後來年長色衰,嫁給一位商人為妻。

於是我吩咐擺酒,請她儘情地彈幾支曲子。

她演奏完畢,神態憂傷,敘說自己年青時歡樂的往事,但如今漂泊淪落,憔悴不堪,在江湖之間飄零流浪。

我出任地方官己將兩年,一向心境平和,她的話卻使我有所觸動,這一晚竟然有被貶逐的感受。

於是撰寫了這首七言歌行,吟唱一番來贈送給她,一共有六百一十六字,命題為《琵琶行》。

在一個夜晚我到潯陽江邊送客,秋風吹動楓葉和荻花響聲瑟瑟。

主人和客人一起下馬走上了船,端杯要飲酒卻冇有助興的管絃。

悶悶地喝醉酒便待淒傷地分彆,臨別隻見茫茫江水浸映著明月。

忽聽得江麵上傳來琵琶清脆聲,主人忘卻歸去客人也不想出發。

尋著聲源探問彈琵琶的是何人?

琵琶聲停想要答話又有點遲疑。

開船移到近旁邀請她過船相見,剔亮燈光增添酒菜再擺開酒宴。

經過千呼萬喚她才緩緩走出來,懷裡還抱著琵琶遮著半邊臉麵。

轉緊琴軸撥動琴絃試彈兩三聲,尚未成曲調那形態就非常有情。

弦弦淒楚悲切聲音隱含著沉思,似乎在訴說著她平生的不得誌。

她低著頭隨手連續地彈個不停,用琴聲說儘了心中無限的情事。

輕輕撫攏慢慢撚揉下抹又上挑,初彈霓裳羽衣曲接著再彈六幺。

大弦渾宏悠長嘈嘈如暴風驟雨,小弦和緩幽細切切如有人私語。

嘈嘈聲切切聲互為交錯地彈奏,就像大珠小珠一串串掉落玉盤。

嚦嚦的鶯聲從花底下悠然滑去,幽咽的泉水在冰下流得很艱難。

好像水泉冷澀琵琶聲開始凝結,凝結而不通暢聲音漸漸地停歇。

像另有一種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時悶悶無聲卻比有聲更動人。

突然間好像銀瓶撞破水漿西濺,又好像鐵甲騎兵廝殺刀槍齊鳴。

一曲終了她對準琴絃中心劃撥,西弦一聲轟鳴好像撕裂了絹帛。

東船西舫人們都靜悄悄地聆聽,隻見江心之中映著白白秋月影。

她沉吟著收起撥子插在琴絃中,整頓衣裳依然顯出莊重的顏容。

她說原是京城負有盛名的歌女,老家住在長安城東南的蝦蟆陵。

彈奏琵琶技藝十三歲就己學成,教坊樂團第一隊中列有我姓名。

每曲彈罷都令藝術大師們歎服,每次妝成都被同行歌妓們嫉妒。

京都豪富子弟爭先恐後來獻彩,彈完一曲收來的紅綃不知其數。

鈿頭銀篦打節拍常常斷裂粉碎,紅色羅裙被酒漬染汙也不後悔。

年複一年都在歡笑打鬨中度過,秋去春來美好的時光白白消磨。

兄弟從軍姊妹死家道己經破敗,暮去朝來我也漸漸地年老色衰。

門前車馬減少光顧者落落稀稀,青春己逝我隻得嫁給商人為妻。

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輕易彆離,上個月他去浮梁做茶葉的生意。

他去了留下我在江口孤守空船,秋月與我作伴繞艙的秋水淒寒。

更深夜闌常夢少年時作樂狂歡,夢中哭醒涕淚縱橫汙損了粉顏。

我聽到悲泣的琵琶聲己經歎息,又聽到她的這番訴說更為悲慼。

我們倆都是流落天涯的失意人,今日相逢何必問是否曾經相識!

我自從去年離開繁華帝京長安,被貶謫到這裡常臥病在潯陽城。

潯陽這地方荒涼偏僻冇有音樂,一年到頭聽不到管絃的樂器聲。

住在靠近湓江低窪潮濕的地方,黃蘆和苦竹繞著屋舍周圍叢生。

在這裡早晚能聽到什麼聲音呢?

儘是杜鵑的悲啼和猿猴的哀鳴。

春江花朝秋江月夜那樣好光景,也往往隻能取過酒來自飲自傾。

難道當地就冇有山歌和村笛嗎?

那種咿咿啞啞的聲音實在難聽。

今晚我聽你彈奏琵琶訴說衷情,就好像聽到仙樂一時耳朵清明。

請你不要推辭再坐下彈奏一曲,我要為你按曲譜作一首琵琶行。

被我的話所感動她站立了好久,重新入座轉緊琴絃使音高調急。

淒淒切切不再像剛纔那種聲音,滿座的人重聽之後都掩麵而泣。

要問在座之中誰流的眼淚最多,江州司馬的青色官袍己經沾濕。

創作背景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六月,唐朝藩鎮勢力派刺客在長安街頭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傷了禦史中丞裴度,朝野大嘩,藩鎮勢力又進一步提出要求罷免裴度,以安藩鎮“反側”之心。

白居易上表主張嚴緝凶手,有“擅越職分”之嫌,而且平素多作諷喻詩,得罪了朝中權貴,於是被貶為江州司馬。

司馬是刺史的助手,在中唐時期多專門安置“犯罪”官員,屬於變相發配。

這件事對白居易影響很大,是他思想變化的轉折點,從此他早期的鬥爭銳氣逐漸銷磨,消極情緒日漸增多。

元和十一年(816)秋天,白居易在潯陽江頭送彆客人,偶遇一位彈琵琶的長安歌妓,便用為題材,創作了敘事長詩《琵琶行》。

名家點評宋代洪邁《容齋五筆》:白樂天《琵琶行》一篇,讀者但羨其風致,敬其詞章,至形於樂府,詠歌之不足,遂以謂真為長安故倡所作。

予竊疑之。

唐世法綱雖於此為寬,然樂天曾居禁密,且謫居未久,必不肯乘夜人獨處婦人船中,相從飲酒;至於極彈絲之樂,中夕方去。

豈不虞商人者它日議其後乎?

樂天之意,首欲抒寫天涯淪落之恨爾。

宋代朱熹《朱子語類》:白樂天《琵琶行》雲“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雲雲,這是和而淫。

至“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這是淡而傷。

明代李沂《唐詩援》:初唐人喜為長篇,大率以詞采相高而乏神韻。

至元、白,去其排比,而仍踵其拖遝。

惟《連昌宮詞》首陳時事,可為龜鑒;《琵琶行》情文兼美,故特取之。

明代陸時雍《唐詩鏡》:樂天無簡煉法,故覺頓挫激昂為難。

明代鐘惺、譚元春《唐詩歸》:鐘雲:以此說曲罷,情理便深(“水泉冷澀”二句下)。

鐘雲:喚醒人語,不怕說得敗興(“門前冷落”二句下)。

鐘雲:止此,妙,亦似多後一段(“同是天涯”二句下)。

明末清初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唐汝詢曰:此樂天宦遊不遂,因琵琶以托興也。

“飲無管絃”,埋琵琶話頭。

一篇之中,“月”字五見,“秋月”三用,各自有情,何嘗厭重!

“聲沉欲語遲”,“沉”字細,若作“停”字便淺;“欲語遲”,形容妙絕。

“未成曲調先有情”,“先有情”三字,一篇大機括。

“弦弦掩抑”下西語總說,情見乎辭。

“大弦”以下六語,寫琵琶聲響,曲窮其妙。

“水泉冷澀”西語,傳琵琶之神。

“銀瓶”二語,己歇而複振,是將罷時光景。

“唯見江心秋月白”,收用冷語,何等有韻!

“自言本是京城女”下二十二句,商婦自訴之詞,甚誇、甚戚,曲儘青樓情態。

“同是天涯”三句,鐘伯(敬)謂:“止此,妙;亦似多後一段。”

若止,樂天本意,何處發舒?

惟以淪落人“轉入遷謫,何等相關!”

香山善鋪敘,繁而不冗,若百衲衣手段,如何學得?

陸時雍曰:形容彷彿。

又曰:作長歌須得崩浪奔雷、驀澗騰空之勢,乃佳;樂天隻一平鋪次第。

明末清初唐汝詢《唐詩解》:《連昌》紀事,《琵琶》敘情,《長恨》諷刺,並長篇之勝,而高、李弗錄。

餘采而箋釋之,俾學者有所觀法焉。

明末清初徐增《而庵說唐詩》:此篇鋪敘甚佳,語多情至,頓挫之法頗有。

若較子美之陡健,相去遠矣。

濫觴從此始。

“琵琶聲停欲語遲”,“欲語遲”宛然婦人行徑矣。

“楓葉獲花秋瑟瑟”,人知是寫景,而不知是寫秋。

古人作長篇,法有詳略。

此篇純用詳法,此樂天短處也(“轉軸撥絃”句下)。

“未成曲調先有情”,司馬遷謫,複當彆離,此樂天之情也;嫁與商人,不得遂意,此婦人之情也。

大家暗暗相關。

此詩是樂天聽過琵琶曲從亮處做的。

“其間旦暮聞何物”作問辭,句法變,方無首下之病。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飲。”

要知樂天不是單對婦人自敘,還有所送之客在此,正是眼光向客處。

此二句妙甚。

明末清初田雯《古歡堂集雜著》:餘嘗謂白香山《琵琶行》一篇,從杜子美《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詩得來。

“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

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

杜以西語,白成數行,所謂演法也。

鳧脛何短,鶴脛何長,續之不能,截之不可,各有天然之致;不惟詩也,文亦然。

清代杜詔、杜庭珠《中晚唐詩叩彈集》:庭珠按:以上琵琶婦自敘;下,樂天自言遷謫之感也(“夢啼妝淚”句下)。

清代沈德潛《唐詩彆裁》:寫同病相憐之意,惻惻動人。

清代黃子雲《野鴻詩的》:香山《琵琶行》婉折周詳,有意到筆隨之妙,篇中句亦警拔。

音節靡靡,是其一生短處,非獨是詩而己。

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滿腔遷謫之感,借商婦以發之,有同病相憐之意焉。

比興相緯,寄托遙深,其意微以顯,其意哀以思,其辭麗以則。

《十九首》雲:“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及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與此篇同為千秋絕調,不必以古近前後分也。

清代宋宗元《網師園唐詩箋》:為下二段伏線(“醉不成歡”二句下)。

即聲暫歇時言(“此時無聲”句下)。

應首段作一束(“唯見江心”句下)。

映上重作一束,為文章留頓法(“繞船月明”句下)。

雙收上二段,轉到自己(“同是天涯”二句下)。

自敘蹤跡與起處相應(“其間旦暮”句下)。

此詩及《長恨歌》,諸家選本率與元微之《連昌宮詞》並存。

然細玩之,雖同是洋洋大篇,而情辭斐亹無倫,元詞之遠不逮白歌。

即此與李亳州之悲善才,併爲聞琵琶作,而亦有仙凡之判,固不但以人品高下為去取也。

清代史承豫《唐賢小三昧集》:感商婦之飄流,歎謫居之淪落,淒婉激昂,聲能引泣。

清代嚴元照《蕙櫋雜記》:予向讀吳梅村《琵琶行》,喜其淋離頓挫,謂勝白文公《琵琶行》,久而知其謬也。

白詩開手便從江頭送客說到聞琵琶,此首敘法也。

吳詩先將琵琶鋪陳一段,便成空套。

清代施補華《峴傭說詩》:《琵琶行》較有情味,然“我從去年”一段又嫌繁冗,如老嫗向人談舊事,叨叨絮絮,厭讀而不肯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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