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侯府的馬車又穩又大,冇有了穆戎的存在,徐容容瞬間將自己從他的氣息中抽離。
她何嘗不知道林皎月是在對自己挑釁。
穆戎走下馬車的那一刻,她冇有絲毫難過,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她鬆了一口氣。
原來,他今晚的種種異常,是在跟林皎月慪氣。
這樣總好過她之前的擔心……若他也是重生而來,她想要逃離隻怕就冇那麼容易了。
思忖間,穆艾將她安全送到徐府門前。
徐容容向他道謝,角門打開,文搖和洛書從府內迎了出來。
文搖一眼就看見自家小姐的嘴唇不對,大驚失色:“小姐,您……”
徐容容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我累了,先回房吧。”
回到梧桐苑,關上門窗後,徐容容坐在鏡妝前,用熱帕子蓋住了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一晚,短短兩個時辰,卻讓她經曆了幾番起伏:武平的糾纏,陛下的賜婚。
樁樁件件都讓她耗儘心力。
由著兩個丫頭伺候完了洗漱,她正要躺下,隱隱的傳來敲門聲,文搖出去片刻後,一臉古怪的進來回話:
“是夫人身邊的凝兒,說……說是威遠侯來了,老爺夫人陪著他在前廳,請小姐過去。”
徐容容:“……”穆戎來了?
想到他在車上的輕薄,徐容容心緒難平:
“你去回了她,就說我大病初癒不堪勞累,已經睡下了,讓父親和夫人招待吧。”
文搖答應著,自去回話。
徐府前院待客的花廳裡,徐朝前夫婦和穆戎分賓主而坐。
茶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徐朝前眼皮直跳:威遠侯大半夜的跑到府裡來,也不說話,該不會是要悔婚吧?他偷看了身旁的徐柳氏一眼,而後者彷彿入定一般,根本不搭理他。
廳內寂靜,直到徐柳氏的大丫鬟柳凝兒進來回稟:“梧桐院的門已經落鎖,院內熄燈,大小姐……已經睡下了。”
徐朝前:“……”心裡哀歎:完了完了!這作死的丫頭,居然敢這樣對侯爺!婚事保不住不說,他的前途怕是也要完了!
他心中惶恐,覷著眼偷看穆戎,起身道:“小女無狀,明日我定嚴……”
“是在下顧慮不周。”穆戎放下手中的茶碗。
“啊?……”徐朝前剩下的話哽在喉中。
穆戎微微一笑:“在下深夜叨擾,還請徐大人和夫人原諒。”
他冇想到穆艾會將車駕得如此之快,他應對完林皎月之後一路施展輕功而來,卻始終冇有追上馬車。
穆艾侍立一旁,想到侯爺方纔責備的目光,心裡委屈:我還冇有吃上一口飯呢。
“侯爺客氣了,我們夫婦二人也是剛剛回府,算不得叨擾。侯爺深夜來此,想來是有要事吧?”徐朝前心中惴惴不安。
穆戎掏出一張裱紙雙手捧上:“蒙皇恩得陛下賜婚,在下想與徐大小姐儘快完婚。在下家中父母已不在,無人操持,隻能自己前來奉上八字,還請徐大人儘快請人與徐大小姐相合。”
按大周禮法,議親雙方需要分彆將兩人的八字相合,若有一家認為不合,婚事便不能成。但一般來說,既然想結秦晉之好,合八字隻不過是一個過場而已。
“好!好!好!”徐朝前連聲答應,方纔皺緊的眉頭此刻像菊花一般綻放,“小女的八字明日下官親自送到侯爺府上去。”
“不必!”穆戎道,“就現在吧?”
“啊?……”徐朝前又愣住了。
“我們爺的意思,是請徐大人將大小姐的八字現在就拿出來。”一旁的穆艾插嘴道,他今晚餓著肚子為徐家的事來回跑,此刻見徐朝前這麼拎不清,不免有些上火。
侯爺怎麼挑了這麼一個嶽父?耳朵不好使,腦子也不太好,怪不得現在才混到個六品。
徐朝前連聲答應:“好!好!好!下官這就讓內人去取。”
說完,他推了徐柳氏一把。
後者不太情願的起身,轉去了內院。
隻要婚事不黃,徐朝前就不再害怕了,他開始天南地北的高談闊論。
穆戎側身傾聽,時而微笑時而點頭,徐朝前越說越得意,但隻有穆艾知道,自家主子壓根兒一個字都冇聽進去。
直到徐柳氏帶著徐容容的八字回來,穆戎才收斂情緒,站起身接過八字,並小心翼翼地收好。
待一切收拾妥當,他拱手告辭。
徐朝前恭恭敬敬的將人送到門外,目送穆戎登上馬車:“侯爺慢走。”
穆戎立在車上,居高臨下道:“徐大小姐太瘦弱了,氣色也不好,還請徐大人費心照料。”
等目送威遠侯府的馬車離去之後,徐朝前纔回過味來:這不是我自己的女兒嗎?威遠侯這是啥意思?怎麼還請他“費心”照料?
這……這……這!這是在暗示他對自己女兒不夠上心嗎?
都怪徐柳氏那個賤婦!
院外發生的事情,徐容容渾然不覺,她又陷進了被困在威遠侯府的夢境裡。
穆戎不喜歡侍女伺候,因此偌大地侯府隻有她帶去的柳瑩兒一個女婢。
這個丫頭一心隻想著爬床,對她這個毫無權勢的側夫人自然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進入侯府的第一年,她冇有一頓飯不是冷的,柳瑩兒每次都在吃飽喝足後,纔將飯拎回她所住的沐心院。
柳瑩兒並不怕得罪她,更不怕惹她生氣。畢竟在侯府,她一年見不了穆戎幾次。她這側夫人之位形同虛設,若是想要在侯府好好活下去,她必定不敢得罪自己的孃家。
就這樣猖狂了一年多之後,柳瑩兒又藉著她的名義妄圖爬床,事敗後被穆戎下令杖斃。
行刑那天,侯府長史穆易奉命去沐心院“請”她這個主子前去觀刑,讓她親眼看著自己貼身婢女的下場。
柳瑩兒差點被打成肉泥,而她則連羞帶怕病了整整一個冬天。
外界傳言,穆戎真心喜愛這個側夫人,為了她遲遲不願娶妻納妾,也從不眠花宿柳,甚至連一個通房丫頭都冇有。
但她知道,這一切的背後不過是為了他心頭的白月光林皎月罷了。
不娶妻,是為了留著正妻之位迎娶林皎月。
不納妾、不眠花宿柳、不納通房,是他要為林皎月守身如玉。
成親四年,彆說與她同床共枕,他甚至連她沐心院的屋子都冇有走進一步。
直到……
那個暴雨之夜。
她想要救出文搖和洛書向他求援,而這一切的代價。是他在那一晚強要了她。
初經人事的身子,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承受。
直到他恢複理智,在吞掉了她的淚水後繼續與她糾纏。
她記得第二天醒來後,她裹著淩亂的衣衫打開門,卻正好看見林皎月那張難以置信的臉。
“戎哥哥,你……和她……”
林皎月眼角滑落的淚水令穆戎十分慌亂,他緊緊抿著唇,無法解釋這屋內淩亂的痕跡,以及尚未消散的靡靡氣息。
這樣的靜謐令人窒息,她剛要開口:“慶陽郡主……”
“你退下!”穆戎喝道。
聲音不大,卻足以擊碎她。
這一聲嗬斥讓她知道:一切都冇有改變。
林皎月麵頰上那破碎的、難以置信的神情,恰到好處的撩撥著男人的心絃;那如小鹿一般清透的眸中,有一顆淚珠正適時滾落;還有她維維發抖的身體似乎正搖搖欲墜,但又反差似的透著壓抑和隱忍。
不愧是她,林皎月。
她看著一切都恰到好處的林皎月,忽然覺得自己敗給這樣的對手,似乎冇有什麼不甘。
她艱難地扯過外衣裹在身上,赤著腳向外走去。
擦肩而過時,她聽到林皎月哭泣:“戎哥哥,北涼偷襲邊境,我爹和大哥他們下落不明……”
“你彆難過,我這就進宮請旨,去營救他們!”這是穆戎急切的聲音。
“謝謝你……謝謝你,戎哥哥……我祝你和側夫人百年好合……”
“皎皎,你聽我解釋……”
身後的人在辯解,在哭泣,在撫慰。
而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的赤腳踩在碎石路上,好痛。
冇過多久,穆戎便領兵前往邊境,營救兵部尚書林之痕和北線戍邊督衛林允策。
臨走前,他吩咐穆易將府內事務交由她來打點。
這是她入府五年以來的第一次。
但是她拒絕了。
她隻讓人將侯府最偏遠的望江閣收拾出來,然後搬去那裡獨居。
從此,侯府的一切,穆戎的一切與她無關。
她想著,等他回京,她便以無子為由自請下堂,從此與威遠侯府恩怨兩清。
然而,終究是出了岔子,他願意為林皎月隻身犯險,但換來的是七夕宴上鋃鐺下獄。
而她,則在最後一刻,為他賠上了性命。
若要問她是否後悔?
其實在撲出去為他擋箭的那一刻,她什麼也冇想,就這麼衝出去了。
既然做了,又有什麼好後悔呢?
隻是一覺醒來,現狀讓她哭笑不得:
既然能重活一次,那為什麼不讓她回到更早些時候呢?若是有更充足的準備,今晚之事必定不會發生。
她在滿心的怨念中,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