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七年的七夕宴上,皇帝下旨:
將工部朝議郎之女徐容容賜婚給威遠侯穆戎為正妻。
這一年盛宴,就此告結。
與來時不同的是,低階官眷要最後離場。
徐家人走出正陽宮時,周圍之人寥寥無幾,而威遠侯穆戎則更加顯眼。
他複手而立,站在月光之下,碧青長衫更顯飄逸。
徐朝前趕忙上前拱手:“見過侯爺。”
穆戎回禮:“夜深露重,徐大人先請,我來送徐大小姐出宮。”
不等徐朝前開口,徐柳氏上前道:“這不合適吧?畢竟還……”
“合適!合適!”徐朝前一把將徐柳氏扯到一旁,滿臉堆笑道,“容姐兒頭一回進宮,正想趁著月色在宮裡逛逛呢,這就勞煩侯爺了。”
說完,他拉著徐柳氏匆匆離去。
留下領路的內侍目瞪口呆。
穆戎看了內侍一眼:“我來送徐小姐。”
內侍趕緊退開。
徐容容未動,她垂下眼簾,如黑羽般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映襯在如雪般的肌膚上顯得更加靈動,但她的雙眉微蹙、薄唇輕抿,又似乎壓抑著一股怒氣:
“侯爺今日所為,臣女不解。”
“何處不解?”
“家父是工部朝議郎,侯爺乃是一品威遠侯,平日裡隻怕連麵都見不上,何談交情?小女囿居後宅,侯爺馳騁疆場,今日之宴在侯爺的印象中也是第一次見到我吧?何來心悅?”
“徐小姐可知,何為一見鐘情?”
穆戎身量很高,他的陰影投在徐容容的身上,地麵上的身影交纏在一起。
再配上他此刻的神情,氣氛說不出的旖旎。
若換了其他少女,隻怕此刻便醉了。
但她徐容容可不是一般的少女,她後退一步:“侯爺說笑了,小女彆無所長,唯懂自知之明。”
她的閃躲令穆戎有些無奈,隻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時候不早了,我先送徐大小姐出宮吧。”
徐容容拒絕不了,隻得跟在他的身後。
正陽宮距離宮門有一炷香的路程,一路上穆戎不住地放慢腳步,想要和少女並肩前行。
而後者則一直目視前方,心無波瀾。
“常興侯世子殿前失儀,是徐大小姐的手筆吧?”穆戎打破了沉寂。
徐容容頓了頓:“小女不明白侯爺的意思。”
穆戎目光瞥向她腰間的香囊:“常興侯世子武平是京中出名的紈絝,吃喝玩樂無一不精,怎會在七夕宴上喝點酒,吃點瓜果就吐成那樣?若我冇有猜錯,徐大小姐的香囊裡裝的是中藥常山吧?”
中藥常山,有湧吐痰涎的作用,是徐容容讓洛書藉口跟王府醫抓藥的時候,采買回來的,她藏在身上帶進七夕宴,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冇想到瞞過了太醫,卻被他一眼識破。
徐容容冇有否認:“侯爺聰慧。”
穆戎接著道:“在七夕宴上下藥風險極大,若陛下嚴查,你該怎麼脫身?”
他言辭間頗為自己考慮,徐容容不好不答。
前世七夕宴後不久,皇帝就因武平的桃花債斥責常興侯治家不嚴,最終將其奪爵,可見皇帝是何等厭惡這扶不起的常興侯一家,於是她回道:“七夕宴上的每道菜品都是皇後親自安排,帝後一體,陛下自然不會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紈絝去下皇後的臉麵。”
穆戎接著問:“可即便躲過今晚,若常興侯以地位施壓強行娶你,你又當如何是好?”
“所以侯爺是為了救我,才向陛下請賜的嗎?”徐容容停下腳步,抬起頭直視穆戎。
後者冇有出聲,似在思索該如何回答。
但徐容容冇給他時間:“小女多謝侯爺的好意,但侯爺怎知我無法善後?侯爺以為用婚事可以救我?但您可知與一個不相愛的人朝夕相處,猶如牢籠!您以為自己是在救人,但實則害人害已。”
她說的直白,這讓被譽為京城少女春閨夢裡人的穆戎始料未及,他遲疑道:“你……竟真的半點也不願嫁我?”
徐容容冷笑:“侯爺未免也太自信了!”
前世她將他捧在心口上,他不知道珍惜;今生她對他厭惡的如此明顯,他卻纏了上來?
嗬……男人!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古人誠不欺我!
徐容容昂起頭:“小女不知何處做的不妥,竟讓侯爺誤以為小女心悅您?”
穆戎黯然:“是我唐突了。”
氣氛有些尷尬,幸好被一旁傳來的男子聲音化解:“戎哥兒,慢些走。”
穆戎停下腳步,循聲望去,是太子武天驁與太子妃相攜而來。
徐容容也隻得停下,帶貴人到來後,和穆戎一同行禮請安。
太子擺了擺手,看了徐容容一眼道:“方纔看得不清,如今一看,不得不說戎哥兒你好眼光。”
“太子謬讚。”
太子略略彎腰,滿麵笑容的對徐容容說:“孤這個表弟,雖然冷情冷心的,但卻不知道拒絕了多少京城少女,令她們夢斷情傷,今日能當眾求娶,也是你這個丫頭的福氣,今後可千萬要好好服侍他。”
徐容容心中厭煩,但麵上卻不能表露。
看著太子一臉的春意盎然,她總覺得那裡有些不對。
太子不等她迴應,又笑著拍了拍穆戎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內弟的事情……多謝戎哥兒提醒,否則孤定會受他牽連,在父皇那裡也無法交待,孤和太子妃特地來向戎哥兒道謝。”
說話間,太子妃盈盈上線,行了一個謝禮:“幼弟被爹孃偏寵,差點犯下大錯連累太子,多謝戎哥兒援手。”
穆戎側身,不敢受禮。
但這話在徐容容心頭,恍若黑夜中炸開一道霹靂!
她記得前世時太子妃幼弟偏信門客說辭,侵占了江夏的鹽山,此事被二皇子知曉,命人在朝會上參了太子一本。
鹽業乃國運,太子內弟居然敢侵占,這是要命的大事!於是皇帝下令將太子內弟賜死,太子因治下不嚴被禁足東宮。前世七夕宴時,太子纔剛剛解禁,因此行事作風與今生大不相同,彆說在宴席上嬉鬨調笑了,隻怕連大氣也不敢出。
原來,太子的危機竟然被穆戎給解了。
可……穆戎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和自己一樣?
徐容容心頭一片陰雲,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扣緊,緊緊抿著唇看向穆戎。
穆戎淺笑迴應:“太子言重了,不過是前些日子穆艾帶兵路過江夏,偶然得來的訊息。”
太子點頭道:“多虧了戎哥兒身邊的左膀右臂!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是微臣的本份。”
太子的姿態已經做足,太過謙卑反倒影響身份,於是點頭道:“待你大婚時,孤定會送上一份大禮!你的嶽家豈能屈居六品,孤日後必會提攜他!”
徐容容:“……”大可不必。
而太子妃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徐容容,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枚梅花鎏金簪子,插到少女發間:“徐大小姐這般妙人兒就該配這精緻的首飾,待徐大小姐和戎哥兒大婚時,我親自去徐府給大小姐添妝。”
徐容容眉頭微皺,前世太子妃因為太子酒後戲語便對她懷恨在心,甚至想將她獻給皇帝,如今又是這般姿態,讓她十分不適。
她身體有些僵硬,下意識想要後退。
穆戎連忙站到她的身前,擋住她半邊身子:“微臣代徐大小姐謝過太子妃厚愛。”
太子拉過太子妃:“看戎哥兒把人護得密不透風的,咱們彆在這礙眼了!趕緊回宮吧。”
說完,太子大笑著,和太子妃並肩離去。
徐容容心頭的疑慮未消,在他們遠去後試探道:“太子殿下欠了威遠侯好大的人情。”
穆戎笑笑:“哪裡有那麼嚴重,不過是穆艾他們不適應江南氣候,軍中將士多生急症,不得已才改道江夏,說起來,他們有違軍規也是要受重罰的。”
難怪前世太子冇有提前得知訊息,原來是多了這個變數。
徐容容略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