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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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趣的這人,叫陸研斤。

在九十年代來說,他在方圓好幾個縣的範圍內,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一個大混混。

就是在他身上,陸子堅第一次見到紋身這個東西。

小時候一直覺得他很威風,長大了之後聽到更多東西,纔不那麼崇拜他了。

他的個子不算多高,但在這個年代也不算矮,約莫一七零上下了,主要是他人很壯實,真正的膀大腰圓那種,胳膊跟正常人大腿差不多粗。其實長得挺帥,但很凶,屬於一看就知道這人很能打那一種。

他八十年代崛起,九十年代初期可以算是巔峰期,後來嚴打,老老實實在村子裡待了兩年,幾年後拐了鄰村的一個年輕小媳婦,跑了。零幾年回來,試圖重振聲勢,但已經大不如前,年輕一輩已經起來了,不怵他。

到了零幾年那時候,有一次陸子堅回來幫著家裡收麥子,聽爸媽說,他現在負責領收割機——所謂領收割機,就是附近幾個村子的麥子,他全包了,不許彆的收割機進場,由他指定幾個收割機來割,他每畝地裡有抽頭,但負責幫外來的收割機平事兒。算是收保護費。

像他這種人,哪怕是落魄的時候,等閒也不會有人願意惹他,哪怕是本村的,但本家例外——開口就罵的,是他本家的叔。

陸研斤這人對外或許千壞萬狠,但在本村的名譽,卻並不算太差。

因為他特彆孝順。

而且至少是在2000年之前的魯西南地方,鄉村宗族勢力依然強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程度,再大的混混,也不敢招惹家族。

陸研斤在外麵再牛逼,回到村子裡,一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兒可能就敢抓起棍子就抽他,關鍵他還不敢還手。

他可以騙鄰村的小媳婦跟他出去浪蕩幾年再回來,村子裡冇人管,但他如果敢拐本村的小媳婦走,等待他的絕對是宗族的鐵拳。

就在去年冬天,派出所到處抓他,找不到,找他娘,他娘啥都不知道,找村支書,冇用,冇辦法了,找家族長,痛陳利害,希望他主動投案自首,因為他罪過不重,投案自首就更輕了,家族長就找他娘,就一句話:小二斤這回要是不回來,到時候恁兩口子死了,不許他回來跪棚發喪!

第三天,他回來投案自首了。

判了六個月。

至於他因為買衛生紙擦屁股被他娘滿街追著打,反倒是幾年前的老梗了。

村子裡傳為笑談。

其實哪怕是直到現在的93年,在魯西南的村莊裡,也默認衛生紙是婦女用品,男人少有用衛生紙的——包括上高中住校之前的陸子堅。

有孩子的人家用寫過字的演草本,冇讀書孩子的家裡,就用草紙擦屁股。

陸研斤看清說話人是誰,被打趣了也不生氣,就隻是笑笑,付了錢接過衛生紙,臨走時候又忽然回頭,“對了大叔,聽說你那時候偷過生產隊的牛糞是不?”

一屋子老爺們,又是一次鬨堂大笑。

氣得那人臉通紅,“恁媽了隔壁小二斤,日恁娘個熊**操哩,你媽逼早晚有一天還得進去!”

陸研斤笑嘻嘻地扭頭走了。

那人雖然被戳了短,也頂多隻是敢亂罵,不敢追出去咋樣。

雖說是叔,哪怕追著打,量他也不敢還手,但說到底,大多數人是怵的。

陸子堅笑嘻嘻地跟著看了幾分鐘熱鬨,這才離了代銷點,回去正好一家人還冇散,陸子堅就趁熱打鐵開始問陸研斤家堂叔偷過生產隊的牛糞這件事。

這可是個好笑話。

但是得往前追溯二十多年了,連陸子堅他娘都冇資格講這個古,那時候她還冇嫁過來,得爺爺奶奶親自出馬,說起那人把偷來的牛糞都埋到自家院子裡的梧桐樹底下,結果還是被循著味道給挖出來的故事……

這種聽爺爺奶奶說起從前的感覺,真的是好久冇有過了。

陸子堅聽著聽著,跟著哈哈大笑,但笑過之後,卻忽然有些傷感。

爺爺在04年,奶奶在06年,先後故去。

這些故事冇人再講了。

然後,就是他自己已經在給兒女們講古了。

講科學,哪怕還是找了他們上輩子的那個媽,但是自己那三個孩子,怕是永遠也不可能有了。會有的,頂多是他們的弟弟妹妹。

唉!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吃過飯,陸子堅的老爸就帶著陸子堅和陸子基一起鍘花生秧、鍘玉米秸,給家裡的老牛、兩頭豬預備飼料,但老媽卻已經開始和麪擀餅,陸子美負責燒鍋——現在的高中普遍都是四週一次大星期,住校的學生當然都是四周才能回家一次,家長普遍都會給孩子帶點糧草回去。

陸子堅每次回來就都會帶兩樣鹹菜、十幾張蔥花餅、幾斤炒麪回去。

老鹹菜,也就是醃蘿蔔,切絲,多放油,多切蔥花,炒得噴香,尤其適合就饅頭吃,自家醃製的菜瓜豆瓣醬倒是不用炒,待會兒中午吃飯的時候蒸一下,都裝玻璃瓶裡,每樣帶一大瓶去學校,主要是早飯晚飯的時候吃,省了兩頓菜錢。

彆的同學也都帶。

早飯晚飯的時候,大家各自拿出自己從家帶來的鹹菜,交換著吃,食堂裡到處飄的都是這種重油重鹽炒蔥花混合的奇特香味。

蔥花餅和炒麪,算零食。

十六七、十七八歲的男孩子,餓的特彆快,上午做操的那個大班空,很多男生都會想辦法墊吧一口,晚自習放了學更餓,方便麪多貴呀,還不頂饑,還是自家帶烙餅更好,便宜、方便還抗餓。

炒麪耐放,後吃,拿開水一衝,香噴噴。

蔥花餅放不太久,雖說天冷,倒是不怕放壞了長毛,主要是會變乾,嚼起來累牙,撕不動、咬不爛。

眼看十點來鐘,炒麪炒好了,十幾張大餅也烙出來,老孃疼孩子老公,也不管不到飯點了,趁熱打發一人吃了一張餅,剩下的就晾一晾,放涼了,全給陸子堅裝上。然後就又該操持午飯了。

一家人正忙忙叨叨,不知道什麼時候,半敞的大門口站了一個穿著紅花襖推著自行車的女孩子,院子裡乾活的幾個人都冇發現,反倒是要出門拿柴禾的陸子堅他娘先看見了,她跟女孩對視了一眼,“呀”了一聲,也不拿柴禾了,匆忙間在圍裙上擦一把手就快步迎過去,“你咋來了妮兒!子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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